文/张云（中国农业银行行长）

2007年，中国农业银行全面启动新资本协议实施。经过几年的建设期，农业银行已初步搭建起基于新资本协议的全面风险管理体系，提高了全行风险管理水平。市场风险方面，以内部模型法为核心的高级计量方法广泛应用于资本计量、限额管理和风险报告等多个方面，促进了金融市场业务的健康发展。目前，我国正在全面推进市场化改革，银行应借此时机，加强新资本协议实施成果的应用与推广，建设和完善与我国金融市场相适应的市场风险管理体系。

市场风险内部模型法实施情况

2007年，我国银监会发布《中国银行业实施新资本协议指导意见》，要求大型商业银行自2010年底起开始实施巴塞尔新资本协议但不得迟于2013年底实行。市场风险方面，要求银行采用内部模型法计算市场风险资本要求。目前，业界广泛使用的市场风险内部模型法源于JP摩根银行提出的风险价值（Value at Risk，VaR）模型。银行借助该模型，对历史数据进行模拟运算，可以评估和计量在既定时期内投资组合所面临市场风险的大小和可能遭受的潜在最大价值损失。各家银行启动市场风险内部模型法的时间点不一、实施内容也不同，但主要工作可以概括为重塑公司治理、构建内部模型、清理数据、实施相关IT系统和数据集市四个方面。2011年，首批申请实施市场风险内部模型法的银行相继接受了监管机构的评估和验收。2014年，市场风险内部模型法正式获准实施，标志着国有大型银行已完成市场风险内部模型法的建设工作，在公司治理、政策制度、模型方法、信息系统和推广应用等方面达到了监管合规的要求。

就农业银行而言，在公司治理方面，建立了三会一层的现代商业银行公司治理机制，按照“集中管控、矩阵分布、全面覆盖、全员参与”的管理要求，全面梳理、合理界定各部门风险管理工作职责，明确汇报线路，建立起全面、独立、垂直的风险管理组织架构，实现了前、中、后台的分离，构建起职能明晰、责任清楚、分工明确的风险管理组织体系。制度体系方面，搭建了“从风险战略、偏好，到基本政策，再到管理办法、操作规则，逐级深入并具备普遍适用性的市场风险管理制度体系”。制度体系涵盖以下内容：交易账户与银行账户划分，市场风险识别、计量、监测与报告，限额管理，市值评估，新产品审批，压力测试，以及并表管理等多个领域。计量模型方面，建立了基于“历史模拟法”的市场风险内部模型法，积累了多年的市场数据和业务数据，并以此作为定量测算依据。同时，设计了丰富的压力测试情景，确保压力风险价值能够及时反映当前头寸可能发生的极端损失。数据质量方面，农业银行将前台交易管理系统中本外币资金交易信息进行规范化管理，建立了全行市场风险数据标准。信息系统方面，自主开发了市场风险标准法，并建立了数据集市，将外购内部模型法计算引擎与自主开发部分进行有机整合，实现了产品的本地化落地实施，满足了本行交易信息保密性要求。目前，农业银行市场风险管理信息系统不但实现了金融产品的全覆盖，还被应用于金融市场业务的限额管理、风险报告、经济资本计量等市场风险的全过程。随着海外分支机构的相继成立，市场风险管理信息系统已推广至包括中国香港、新加坡在内的8家海外分行和伦敦子行，实现了全行资金交易业务市场风险管理。应用与推广方面，建立了一套完整的内部模型法成果应用体系，包括限额监控、风险计量与分析、压力测试、新产品控制、风险事件监控、数据管理、资本计量等。

市场风险内部模型法实施意义

在我国银行业的发展史上，市场风险内部模型法建设和合规将成为一件具有重大意义的标志性事件。在新资本协议的框架下，实施内部模型法可使银行建立完整而独立的前、中、后台估值团队和市场风险管理专业化队伍，积累充分的数据，结合自身实践开发复杂的内部模型，配置自动化的管理信息系统，实现市场风险的识别、计量、监测和控制，以及监管资本和经济资本的计量和分配体系，提高银行的核心竞争力。

就模型方法而言，市场风险内部模型法较信用风险和操作风险高级计量方法更为成熟，且具有简单易懂、事前评估风险、计算量适中等优点。同时，内部模型法将各类资产作为一个组合进行计量，考虑了风险的相关性和资产的组合优化效应，提高了风险计量的敏感性、准确性和丰富性。在此基础上，银行能够建立较为合理的风险调整业绩度量体系（RAROC），将经济资本和监管资本在产品、交易或部门层面进行分配，引导管理者根据风险权衡优化投资，提高风险管理能力和资产管理质量。这种全面准确的风险计量和配置，有助于指导市场参与者（尤其是衍生品市场）遵循理性交易行为、提高风险管理能力，进而促进市场自身的良性发展。

银行在实施中面临的困难与挑战

一是基于内部模型法的市场风险管理体系在中国还有一个巩固和适应的过程。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国实行汇率与利率管制，人民币汇率、存贷款基准利率均在一定区间浮动，市场波动不明显。随着我国市场化改革不断深入，跨境套利套汇的交易兴起，理财、信托等新兴业务对传统业务的冲击，使得人民币利率和汇率的走势变得难以预测，如2013年6月市场利率急升以及2015年以来人民币的大幅波动。我国银行实施新资本协议是在一个市场相对稳定的历史时期，市场数据积累还不够充分，模型对市场风险的预测能力未经历像美国次贷危机一样极端事件的考验，由此测算的资本要求不能完全反映承担的市场风险。未来随着市场波动加强，势必导致内部模型返回检验突破事件次数的增加，市场风险资本要求也会不断上升，甚至可能超过标准法资本要求。管理流程方面，相比于我国信贷业务，基于内部模型法的市场风险管理还处于尝试和探索阶段。银行需要不断创新风险管理方法和手段，在资金交易时效性与风险管理有效性之间找到平衡点。

二是内部模型法实施对银行是一个挑战。市场风险内部模型法实施工作是一项跨部门、多领域的系统工程，实施难度很高。它涉及资产负债、金融市场、资金运营、财务会计等多个业务系统，对信息技术的开发、运行和维护提出了很高的要求，银行需要持续投入大量精力用于市场风险信息系统开发，特别是核心部分计算引擎的开发，还需要银行做好前期需求研制和人才储备。目前，我国银行交易账户规模普遍较小，市场风险资本占用仅为全行的1%左右，对银行的利润贡献也有限。同时，监管对此部分的要求较为严格，包括按日计算市场风险资本要求、要求覆盖境内外分支机构等。从成本考虑，银行可以借助外购国际成熟系统在较短的时间内达到监管合规的要求。但从长期看，自主开发可以解决金融工作定价“黑盒子”、银行业务数据保密、行内系统对接以及建立自己专业化队伍等问题，是大型银行走向国际化的必经之路。

三是金融产品创新提高内部模型法项目实施难度。目前，我国衍生品市场的情况是，不仅衍生品品种较为单一、交易量低、市场流动性差和参与者较少，而且我国金融机构普遍存在基础配套落后，尤其是中后台建设滞后的情况。与之相比，我国金融产品的创新速度却在不断加快，资产证券化、国债期货、大宗商品等高风险金融产品近些年来陆续涌现，跨市场跨风险类别的组合交易策略也层出不穷。相反，国内外的监管机构在美国次贷危机后加强了对此类业务的监管要求。2009年，银监会重拳规范了衍生品交易，叫停中资银行与境外机构做“背靠背”业务，并对衍生品监管做了新的全局规划。2011年1月，银监会修订发布了《银行业金融机构衍生产品交易业务管理办法》，相比2004年的暂行办法，它要求将目前银行业务实践中交易的衍生品一律纳入交易账户管理，这势必提高内部模型法项目的覆盖范围和估值难度，强化了衍生品的监管和资本要求。

思考建议

一是正确理解新资本协议的内涵。新资本协议不仅仅是确定了资本充足率的计算公式，更重要的是通过新资本协议实施传导合理的风险管理理念，指导银行如何进行市场风险管理，建立风险管理组织框架和流程。一方面，虽然新资本协议框架下的风险管理体系是全面风险管理体系，但“全面”不是面面俱到、点滴不漏的意思，而是以风险计量为基础、以风险管理为核心、以组合管理为理念，在通盘考虑的前提下，平衡银行风险与收益，保证银行的可持续和科学发展。商业银行在实施过程中还要与自身实际情况相结合，通过不断完善治理架构、激励机制、企业文化、发展战略、资本管理、业务流程、信息系统等内容，健全银行风险管理体系。另一方面，实施新资本协议只能从长期见效果。新资本协议体现的现代风险管理理念，不能简单地靠开发或购买风险计算模型达到提高自身风险管理水平的目的，而是需要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不应单纯从其可能给银行带来的前期成本投入以及可能对短期业务发展有一定制约来考虑问题，而应注重实施新资本协议后核心竞争力提升所带来的长期效益。

二是确立资本、风险、收益平衡制约机制。风险管理是平衡的艺术，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平衡资本、风险和收益三者之间的关系。首先，要明确风险偏好，统一前中后台标准，即从整体上确定全行的风险策略和基本准则，鼓励通过提高风险管理能力来服务发展、支持创新、创造价值，有能力就做高风险业务，反之则做低风险业务。其次，要强化资本约束，建立以资本充足率为核心的风险管理传导机制，使资本能够在制约资产盲目扩张和优化资产结构方面自动地发挥作用。只有如此，才能找到业务发展和风险管理的共同语言，通过“资本—风险—收益”有机联系前中后台，保证有多少资本做多大的业务、承担多少风险获得相应的回报，并且经得住恶劣环境乃至危机的考验，实现可持续发展。这既是新资本协议的精髓要义，也是风险管理的核心价值。

三是稳步推进市场风险内部模型法建设。国际金融危机以来，巴塞尔协议市场风险管理框架做了多次重大的变革。继巴塞尔协议2.5之后，巴塞尔委员会又在加紧制定《交易账户基础性修订》，涉及账户划分标准、流动性期限以及内部模型计量方法的全面改革。监管的目的是不断完善市场风险计量方法，解决内部模型法在美国次贷危机中表现的不足。但需要引起注意的是，市场风险内部模型法在我国实施时间不长，监管正式批准尚不足一年，我国金融产品种类和规模也远低于欧美发达银行，若盲目为了保持与国际监管机构要求一致，势必造成银行的风险管理成本上升。因此，在国内实施新的监管标准要充分考虑国内金融市场的特殊性以及国内银行市场风险管理的实际情况，循序渐进，减少银行的资源浪费。系统建设方面，银行应根据本行的发展战略需要，选择适合本行特点的实施方式，不能一味强调本土化而一刀切式地要求银行自主开发。

四是加强银行风险文化建设。商业银行是经营风险的企业，风险管理是所有经营管理活动的基石，风险文化是企业文化的核心组成部分。大型商业银行要认清经营本质，确立正确的风险战略，制定好风险偏好。尤其是在当前经济环境下，银行更需要加强风险文化的建设与宣传，培养专业化的风险管理人才队伍，进一步提升风险管理的作用和权威性，以有效的风险控制和公司治理作为业务创新发展的前提基础。通过全面有效、长期不懈地推动企业文化建设，推行银行的风险理念，培育风险管理文化，形成全行统一的风险管理文化，增强员工主动管理风险的意识和执行力，使风险文化真正渗透到业务操作的各个环节，融入到每位员工的思想行动中，贯穿于经营管理的全过程。（完）